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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你——我最最亲爱的老伴

张崇静

我们的相识

1950年我从苏州东吴大学毕业后回到南京等待国家分配。这时,南京神学院要开办幼儿园,缺少幼儿教师,由于我是基督徒,又是念社会学的,院方认为我的条件很合适于这工作,让我留在学院里担任幼教工作,还兼任初、高中的地理课。说来也巧,王治心老教授(王仁父亲)从上海沪江大学退休,神学院聘请他来教中文,我们就这样成了同事,来往较多,王师母(王仁母亲)对我很赏识。这位妈妈正在为他儿子发愁,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有对象,当时王仁还在国外念书、工作,到1955年王仁回国,他立刻听从了母亲的话,还请了学院的王素贞教授做了一个现成的媒人,我就这样和王仁相见相识了。但他急需赶去北京教育部留学生招待所,等待分配工作。最后分配他到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任教。很快就进入了紧张的工作,我们就只能通过写信互相了解。一年后,他回南京,就在1956年7月21日我们在南京结婚了。两个星期很快过去,为了不耽误他的工作,我们和他父母就准备动身回北京。

谁知那时正是台风袭击南京最利害的一次,那几天的风力都在十级以上。当时还没有长江大桥,火车要由轮渡摆渡到江北,台风一来江心风大、浪大轮渡行驶很危险,我们去买火车票,售票处说:这么大风你们这列火车可能走不了。这样我们只能再呆一天再走。但王仁不放心,自己先去下关车站看一下,忽然,我们接到他从火车站打来的电话,声音很着急地说:“我看见火车离开站台,不知为什么又退了回来,你们还是快来吧!”等我们赶到车站,刚上车还未坐稳,火车就徐徐的开动了。我们第一 次全家北上,大概是火车特为在等候我们这四位“贵宾”吧!这次我也看出王仁做事如此仔细负责,不然我们就会误了这趟车。

就这样我们和他父母一起来到了北京,住进北大中关园三公寓宿舍。我的工作也随着调过来,分配在数力系图书室工作。我们的结合可以说是王仁母亲之命,媒妁之言吧。真正的相爱、体贴、照顾那就是以后共同生活中建立起来的事了。


温馨的家

记得我们在同来北京的火车上,他说:“我要送你一件结婚礼物,猜猜看是什么?”我想一定是一件很有用的东西,当时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,到北京,北京大学那么大,我们家又住在校外,可能是……,我停顿了一刻说:“自行车。”他哈哈大笑。我心想这位朴实无华,做事求实,体贴入微的伴侣是多么可依托的人啊!以后我们两人骑着车他去为学生上课,我就上系图书室上班。在1957年我们生了鸣燕,1962年又有了鸣真,我们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。

王仁父母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。这两位可敬的老人,为了让我们一心扑在工作上,让孙儿们专心念书,他们尽心担负起家务事把我们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。每年过年过节,家里就更加热闹,王仁的姐妹们都以北京的家为中心,团聚在老人们的身边,大家不知有多高兴。家里还开文艺晚会,孩子们表演节目,背唐诗、跳舞,我们家还有一个很好的“歌咏队”,姐妹们唱女高音、女低音,王仁唱男高音,音调和谐、优美,唱得很好听,老爷爷还来一段京剧,好不开心。

王仁工作虽然很忙,但从不忘记关心、照顾他的父母。在老母亲病重时,王仁背她上医院,王仁的小妹(大夫)教会我打静脉注射,给老母亲打抗癌的针剂。但好景不长,在后十几年(文革开始后)中,王仁的父母、大姐、六妹相继去世,我们家没有了往日的欢乐。但不久我们又有了第三代,正在我们沉浸在新的快乐之中,不幸的事发生了,就在我们结婚45年之际,我相依为命的好老伴离开了我。我总不能相信他走了,这么一个健壮的老人,天天高高兴兴地、忙忙碌碌地为事业尽力,他的容貌就浮现在我的眼帘,他的声音就回荡在我的身边。过去的一切就像电影似的一件件一幕幕的放映过来,在我记忆中难以忘怀,永远抹不掉。


胸怀大志无私奉献

在他来到北大,刚接到要为240位学生上理论力学课的任务时,他的心中没有底,因为过去搞过航空,教过流体力学,研究过塑性力学,对理论力学没有作过深入的探讨。所以就广览有关这门课的材料,多方请教有经验的教员,认真备课写教案,试讲中虚心听取有识者的意见和建议。这样,一课课讲下去,学期末最后一堂课,最后一句话讲完,全教室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,他流下了激动的热泪。他感谢帮助过的人他感谢学生们的支持、配合、理解。他感谢学校给了他这样一个好的学习机会。

他1956年担任固体力学教研室主任,1962年又任数学力学系副主任,主管力学专业的教学、科研工作。在他日记中他写到,要加倍努力才能胜任,诚思虚心、接受老师、同事们的建议、设想以及批评,为在我国创建第一个力学专业而努力奋斗。他感到欣慰的是在学校的支持下,几个实验室已初具规模,基本能满足教学的需要和初步科研工作,目前是如何建立一个高素质的教学科研队伍问题。他几个夜晚久久不能入睡,时而起来翻资料,时而又在桌子上写什么,经过几天的折腾,设想了几个方案,经过多次讨教,大小会的议论,最后认为他提的“请进来,走出去”和“与校外各大学、科研院所(特别是力学所)、工厂设计单位等共同协作”的方案是可行的。在教学上和许多老师、进修生、研究生一起,用多样的教学方法,通过各种渠道,提高教学质量,加深学生对课程理解和兴趣,在学生结业时向国家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。

在他年过半百的时候,学校让他加入到一个新的学术领域——地质力学,他饶有兴趣地钻进了地质与力学相结合的研究中,査阅有关中外的参考资料、著作及文献,和地质系的老师、学生们到野外去学习,考察地质的奥秘,他甘当一名地质学科的老年新兵,和一批中青年教师一起开拓了这门新的课题,力学-地质-地震。在地球动力学领域中他力求向纵深发展,加强探索和研究,获得了丰硕的成果。并把研究的成果在地质学的国际会议上发表,被国际同行学者称他为“地球动力学之父”。他还在北大创办了地球动力学研究中心,他任首届主任。


一丝不苟精益求精

王仁的小书房,写字台是他最喜欢的小天地。从早到晚在桌案上不停的工作,有时桌旁都放满了文章,稿件,参考书,好像就把自己全埋在书堆里了。开始时我总想帮他移动整理一下。他说:“别动,别动。弄错了我就找不到了。”以后我就再也不去碰他桌上的“宝物”。你看他有计划的一样一样处理妥当,但过不了几天又堆得满满的。他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废寝忘食的工作。有时亲友们来看我们,他和大家说一会儿话,就说对不起,我还有东西要写。就走进了小书房。难得见面的客人和我谈论些家务事,说说笑笑,在离开时和他打招呼,说些抱歉的话,打扰他了,他总是说:“没有关系,我什么也没听见。”他就是这样专心致志的工作。记得当时写稿件都要用复写纸自己复写,化费时间很多,虽然他工作很忙,但他自己的事总是不想去麻烦别人。我总想能为他做些什么,来分担他紧张的工作,他说:好吧。然后他就把去大图查阅资料、文献的任务交给我了,因为我就在大图理科阅览室工作,到总库翻阅早期期刊、杂志都比他熟悉和方便得多,我非常高兴他能让我为他工作了。

对备课、编教材、写学术文章等等都非常认真,经常在各个校外图书馆(科学院、力学所)查阅资料,一查就忘记了时间,为了等他,家里经常不能准时开饭,碰到难题要请教别的老师电话里可说上个把小时,或登门拜访去求教。在他讲完课回来,我总要问他讲课的效果如何? 他总是感到不满意,认为讲得不够好。他会随时回到桌案上整理修改他的讲稿、教材,有时写到半夜,他会跟我说:“你先睡吧!今晚我要写得晚一些”,像这种情况是家常便饭。在他的床边小桌上放着纸和笔,半夜里突然摸着黑,在纸上写点他想到的东西,几十年的共同生活,我也就习惯了。


克服困难不断进取

1984年小女儿鸣真出国学习,对爸爸工作情况,看在眼里,记在心上,她在休士顿大学一边学习,一边打工,省吃俭用,将打工省下来的钱,买了一台计算机送给爸爸。当时我们挣的工资是根本买不起的。王仁高兴的不得了,在他一次出国访问、讲学时就把计算机带了回来。没有想到,下飞机就被卡住了,说是私人从国外带进的计算机一律不得入关。要么退回去,要么没收。“决不能退。”他斩钉截铁地说。虽然是这样说,可真把王仁急坏了,他马上想办法,找学校,找地震局。经过多方面交涉,以产权属于学校为名,总算把计算机取了回来。但有一个条件,在学校登记的,就得属于学校。王仁说“没问题,完全可以,只要现在能让我用上它就行”。他多需要这计算机呀!70多岁的老人开始学电脑,会有不少困难,脑子不像年轻人好使,自己用本子记下各样的学习方法,有时机器不按指令去做,他只好去麻烦懂行的老师来帮忙解决,地质系的蔡永恩教授就是其中的一位,不厌其烦的从学校骑自行车一次次的来教他,把障碍解除掉。有时输入电脑的这一章不知怎么一下子全没有了,他又重新学习操作。用汉语打字有困难,汉语拼音不好掌握,工作就慢了下来,这时女儿、外孙女发挥了作用,帮爹爹打上一段。我一位老同学自编了一本简便的汉语拼音小册子,王仁如获至宝,并且对他帮助极大。后来我也去科学院老年班学了三个月的电脑,想帮他一把,但为时太晚,感到遗憾!


甘为人梯提携后人

王仁对教师、同学在教学上,生活上有什么困难,有什么需要,都尽自己力所能及的去帮助他们。因为他乐观、热情、平易近人,大家都喜欢和他交往。校内的、外单位的同志常来我家一起讨论问题谈文章,听到那间不足八平方米的小书房里很热闹,有时又说又笑,有时一点声音也没有,都在思考想如何解决问题,等到“散会”时,个个都高兴的离去。他说:“欢迎你们常来,谈得很好有收获,我受益匪浅。你们来时先给我来个电话,别扑空了。”

改革开放后,国家特别重视大学和国外学校进行学术交流,采用派出去,请进来的一系列办法来提高和追赶世界最先进的科学研究的步伐,在1987年王仁担任力学系主任工作以后,在这方面尽量争取推荐一些教师出国深造、交流,特别是年长的老师机会难得,最要紧的是提高他们的外语水平,他就对他们的口语、听力进行辅导,解决他们的困难,还告诉他们有关国外教授的教学方法,对学生的一般要求,要带些什么学习材料,学习笔记,如未发表过的有自己见解的文章,到国外对自己在进修中都会有很大的用处,结合着多去图书馆查阅有关最新的资料等等。学生们也来找他了解各大学对力学、地质学方面的情况,请他写推荐信,有时一天要写出好几封,但是这一点王仁把得很紧,他说:“绝对不能马虎。”仔细看他们的材料,平时学习的表现,考试成绩如何。为了保证推荐的可靠和真实,他还慎重的要学生再一次通过他的“考试”,他告诫学生一定不能骄傲,懂就是懂,不可以装懂,要为祖国争气,不能让别人瞧不起。这也是他自己的工作态度,严谨负责更是对学校对国家负责。要求他学成归来时一定要交上一份高质量“合格的成绩单”。

我记得有这么一件事,他推荐一位学生出国进修深造。在国外,这位学生在导师的指导下,有很大进步,很受导师赏识。正在他专心学习的时候,他爱人突然得了不治之症,王仁知道后,立即给这位学生的导师写信,说明情况,是否能让他回来照顾他的爱妻(在读学位期间一般是不能中断的),等有好转再去继续他的研究工作。这封信写得合情合理,使导师很受感动,允许了这一请求,这位学生回国尽心照料他的妻子,直到去世,他又继续回去完成了他的学业,得了博士学位。对于女同学,有时生活上的某些问题,王仁看出对她不好开口,王仁会说:“去找张先生谈谈。”或找别的女老师帮忙。他就是这样,什么都放在心上,只要他能做的他都不放过。


报效祖国坦荡一生

1953年在美国留学的爱国赤子,共同商议如何争取早日返回祖国,报效祖国。在反对美国政府扣留、阻挠中国留学生、专家回国的斗争中,王仁面对美国移民局的刁难时,说了这样一句话“我要回去,我是中国人,有自已的祖国,有我的亲人在望着我”。有力的反击移民局的阻挠,已成为他们的佳话。在美共事的朋友来访时,每当谈起那段事,总是有人重提王仁这句直言相对,刚正不阿,要回祖国,坚定信念的话。

回国后,早已将他的过去,竹筒倒豆子全交待给组织。在向党交心的运动中,他抱着相信共产党,对党忠诚的态度,又把自己对社会,对教育的意见和建议真心地吐露出来,而这种坦诚却在“文革”时写在大字报上,他感到痛心的是作为靶子又打在自己的身上,成为自己的罪状,还诬陷为美国派进来的“特务”“特嫌”等等。开始他想不通,伤心地流泪说:“为什么不相信我!”我安慰他说:“你放心吧,我相信你。”后来终于他想通了,“我既然可以向党做交待,让大家知道又有什么关系。我心里坦然,问心无愧。”他对我说:“我坚信党绝不会怨枉一个好人!”可王仁慈祥的母亲心里着急,她的一对儿女,大姐王雅子在天津女六中任副校长,又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化学老师。当时中学老师被迫害的最利害。在那种形势下,这姐弟二人是老人最担心的,怕他们会想不开,但他们都安慰老母亲说:“你放心,我们决不做那种蠢事,事情最终会搞清楚,我们是清白无辜的,我们相信群众,相信党。”到1979年4月中共北大委员会对王仁的过去作出了结论,“在1955年冲破阻力,离美回国参加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,是爱国行动,未发现有任何政治问题。在国民党时期的一些事情早在回国后作了交代,系一般政治历史问题。予以结论。”他对党真是无怨无悔。正是他对党的一颗赤子之心,终于在1985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他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。


体贴入微的护理

在1998年8月份他要去德国开ICTAM执行局会议,同时也邀请我去,当时我们正在休士顿小女儿那里度假。我们预备从德国返回北京,就在我们预备要出发的前星期的半夜,我的心脏病突然发作,女儿立刻叫来救护车,送我去急救站,第二天转去心脏医疗中心,检结果要立即动搭桥手术。在这种情况下,我的老伴王仁一直陪伴在我身边,我心里感到踏实,得到安慰。做手术那天,王仁和女儿在外面等候,别提他心里有多着急了,在休息室里拼图来稳定自己的心情。手术做得很成功,他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回到女儿家,因为我上楼不方便,只好把楼下女婿的书房腾出来,摆了一个矮床让我睡,在我旁边,老伴睡在一个气垫褥子上。从医院回来休息的这两个多月里,他白天黑夜地尽心的照顾着我,准时喂药、量表、陪我散步,做深呼吸。在我需要他的时候,用闹钟代替铃铛,夜里好把王仁叫醒。还要陪我常去医院复查,他都办到。他做事就是这样认真,他把我这次生病的经过一一记录下来,好像在写“书”。这段时间他也累坏了,但他在我面前总是那样乐观,高兴的为我服务,还和我开玩笑,我说:“别逗我了,再笑伤口要裂了。”就这样我一天天在好起来,为了我的病,他没有能去德国开会,我感到非常抱歉,因为在会议上他有好些事要办,发言、申请在北大召开亚洲力学暑期班、请名教授来讲学等事宜,这次会议很重要但他没有能去参加,深感遗憾!


爱好运动的老玩童

王仁有这样健康的身体和他爱好运动是分不开的。在中学、大学运动会田径场上有他的身影。游泳是他的专长,在美国布朗大学念书的时候,同房间的林同骥又教会了他溜冰,在冬季北大的未名湖冰场上他也是常客。我们的女儿游泳、溜冰,他当数练。我父亲是一位体育家,我的游泳也是从小就学会了,但结婚后就没有陪他一起游过。一次,他对我说:“你下水我请你吃烤鸭。”但我始终不馋,没有下水,他幽默地说:“该我没有口福。”在系运动会上他得过奖。有时下午他很晚才回家,问他上那儿去了,下班后他又和同志们玩起桥牌。在春节公休或放长假时,也常常邀请同事一起玩麻将,有时自己工作累了就调节一下脑子,在计算机里玩起桥牌,赢了就哈哈大笑,说计算机上牌很臭。在他退休后我们也买了游园年票,爬爬香山,去颐和园散步。他的游泳在冬、夏季从不间断。2000年8月在他要去芝加哥开 IUTAM会议前夕还在为他游一万米的目标“奋进”。一起在场的游泳伙伴都说“这王老真棒”。

记得王仁退休后,在1997年10月,我们到美国鸣真家那段情景,我们住在休士顿郊外,我照看外孙女,天气好的话我们每天早晨带着小浩浩出去晒晒太阳,推着小车在小区周围散散步,和孩子玩的很开心,有时逗得孩子哈哈笑。在鸭湖看野鸭戏水。休士顿的夏天是很炎热的,游泳是王仁最高兴的事,有时女儿带我们去听音乐会,或出去郊游欣赏大自然的风光。这是一段多么快乐、美好的休假。


坦然对待病魔

2000年8月26日王仁去参加国际理论与应用力学联合会( TUTAM),也是他做了4年执行局的委员的最后一次年会(1996年—2000年)。他这次回来我觉得他有些消瘦,我问他感觉好吗?他说:“还好,但有时觉得很累,我以后不出去开会了,让年青的老师去吧!”没有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出国,更没想到癌细胞已在他体内扩散,9月下旬正逢中科院院士一年一次的体检,我陪他到中日友谊医院,楼上、楼下的一项一项的检查,轮到他到B超室去,进去了很长时间没有出来,我看到两个大夫仔细的在屏幕上指来划去的说些什么,看见我在一旁就问:“你是家属?你去让陪同北大院士来的大夫过来一下。”当时我一点不懂,但就感到情况不妙,大夫说胰腺占位(就是有肿瘤)。要告诉校医院,对病人要进一步检查,我立刻像一块大石头重重的压在心上,大夫还问他体重有否减轻,背疼不疼,饭量有否减少,他都一一否认了。王仁还乐呵呵的说:“怎么检查得那么仔细”。我真的盼望没事,但毕竟是事实,接着我们又去合同医院三院检查,消化科、内科、做B超、做CT,结果都是一样,三院李盖农大夫说:“看胰腺,协和医院是很好的。”三院帮我们转到协和,又再检查一遍,做了核磁共振,就这样证实了胰腺癌晚期伴肝转移。大夫对我们说:你们都是知识分子,该说的我都说。现在有几个方案,一则动手术,岁数已八十,开刀怕体力支持不住;二则介入也痛苦,要是六十几岁,身体健壮还能做;最后建议化疗再吃中药。在我们了解这些情况后,王仁还是异常平静。在离开协和医院时,在医院大门内有一书有各种介绍医疗方面的书籍,他站着不动了,眼睛盯着一本书,我看见了知道他要干什么,我心里实在难受,立刻拉着他说时间不早了,我们该找地方吃饭,走了没有几步,他借口说要去洗手间,等他回来看见他手上拿着一本书,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翻阅着,像在审阅一篇论文,更像在看一个重要文件,有的地方,回家后还用红笔划上。晚上他上床休息后,我在书房看见书桌中间抽屉里放着那本书,题目是关于胰腺的一些问题,在一页上他把它折了起来,上面写着胰腺癌最多活三个月到半年。这是给他判了死刑。我着急,我害怕。怕他要离开我,在他面前我又硬装着镇静的样子。他的表现和往常一样,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,和老师们讨论问题;到科学院图书馆查资料以及照样去参加些会议等等,朋友、同事们看见他总要问:“王老师你最近身体好吗?”看着他在消瘦,但他总是微笑着说:“我很好,吃得下,睡得着”。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病情,他的痛苦,而更不愿意让朋友们为他担忧。他小妹王礼是贵阳医学院附属医院小儿科主任,从她那儿带来灵芝孢子胶囊,适用中老年及体质虚弱者,说对癌症有好的疗效,加上协和开的中药,还为他买些甲鱼煲烫给他喝,增强他的一点抵抗力。在2000年2月8日他写给他小妹一直未发出的信,他写到:“经常接你打来的电话,听到你乐观的声音十分高兴,我们很好,让你挂念!我实在说来还是蛮好的,就是精力不如以前了,也有时有些疼痛,大便需要使点劲,现在我天天吃麻仁丸,会觉得好一些,体重保持在60公斤,吃饭吃得少些,也少不了多少,基本正常,寄来的药已吃了三包,每包九盒是一个疗程吧?我就要去再做一次B超,看看第二次的疗效,第一次消去一半,这第二次我希望再能去ー半就好。我大概下星期二去做B超,有结果会告诉你们。”王仁真的盼望自己能再好起来,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呢!


最后的日子

王仁的日记写到2001年2月14日为止,后面就再也没有写下去了。他这天的日记是这样写的:“2月14日情人节,上午在新房和静一起整理了一下,搬过去的东西,由于事先没整理好;书还是很乱,真的整理成力学类、数学类、地质类还得化不少工夫。中午又在嘉和吃的饭,(这几天搬家,家里就不开伙了)很多年青人在那儿吃,还有人吧!报载玫瑰要20元,甚至60元一朵。下午2点到4点半,讲了近二个小时(最后一次上课)由于没有整理成文章,讲得还是有点乱。课后回来路上去球系办公室和蔡永恩、赵永红两位老师聊了一会,(仍放不下工作)觉得有点累,晚上坐在那里打瞌睡,静说:20号前要求搬出306(中关园49楼)看来是来不及了。”结果我们还是提前迁出了306室。就在2月18日我们搬进蓝旗营小区的第三天,王仁再也支持不住了。在新房只住了三夜就住进了校医院,把一个肿瘤科急救室腾出来做了他的病房,知道他病的同事、朋友们都来看他,送上鲜花,到2月28日转去协和医院,他很满意他的病房环境舒适整洁,他自己可以安静的休息了。这时,校领导、亲友、老师、同学都去看望他,有从南京、天津、贵阳、湖州等地赶来的,这是最后一面了。插着针管的手,还不停地和他们握手,还不断谈论他们的工作。我要每天晚上在他身边陪伴他,孩子不同意,因为我也动过大手术,怕我白天黑夜这样下去会吃不消,夜里就请了一位很好的护工照顾他。我就一清早从蓝旗营坐公共汽车去医院,晚上再回家休息,有时车挤我去晚了一点,王仁就要问“妈妈还没有来”,他多么需要我呀,我也不能离开他。住院后他就不能进食,全靠点滴维持生命,病情在慢慢恶化,接着半身瘫痪,连说话都不清楚了,时而清醒,时而昏迷,在这种情况下大女儿、女婿、外甥女及女婿轮流值班照顾他,小女儿鸣真从美国带着她的大孩子浩浩赶回来,看见爸爸这样的情景,泣不成声,因为在2000年12月下旬他们全家四口刚回来团聚过,爸爸还是好好的,就是消瘦一些。没想到发展得这么快,鸣真几个晚上陪伴着爸爸和他说话,安慰他,她还带来一个小录音机,想录下爸爸的讲话,只听到他断断续续、摸摸糊糊地说着什么,可见脑子里有很多事要讲,但已听不清楚他讲什么,太遗憾了。两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,因为工作鸣真不能久呆,知道她要走,爸爸哭了,这一走就是永别啦!在我陪伴他的时候,总是紧紧握住我的手,我就想起王力教授说的一句话,夫妻之间的感情就像“秤离不开砣”那样重要。我默默的祈祷能让王仁不要离开我们。大家都需要他,他不该走!但太晚了,慢慢地,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,最后和病魔抗争了6个多月,他太累了,支持不住了,在2001年4月8日上午10时48分因晚期胰腺癌,呼吸循环衰竭,离开了我们!那天正好是个礼拜天,天气很好,我们都在他身边,他安详的睡了,走了,在上帝那里好好的安息吧!

我最最亲爱的老伴——王仁!


以上内容出自:《仁厚笃实的一生:王仁先生纪念文集》,气象出版社,2002 年